“主人!!!” 澄澈的蓝天下,金发的杀手发出悲怆的怒吼,身体没有预兆地勾起,像是遭受了什么的击打。她松开握住凶器的手,按压在胸口,好像不这样做的话,就会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 “颜语……颜语……原来……是这样啊……” 猛地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泠珞剧烈地喘着粗气,不知不觉中双手已经满是没有温度的汗水。 一直被蒙住眼睛的病人,在重见光明的一刻或许会变成盲人——除了冲击以外,几经辛苦重新找回的另一个现实并没有给泠珞带来更多的惊喜。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依然对久违的真相感到不适。如果说关于零羽的一切都是被刻意忽略掉的,那么关于颜语的一切则是在自己尚未察觉的时候,就轻飘飘地从世界里抽身撤离了。 “原来……你才是颜语啊……” 泠珞苦笑着,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泪水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模糊了所有事物。 “乐园明天就将要灭亡,你是否仍执意颂扬?失去顶礼膜拜的偶像,你的灵魂值几斤又几两?” 颜语。第五音最叛逆的毕业生。 自己和零羽共同追逐的人。 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她,总是用小众的曲风和具有深度的歌词给叫嚣“娱乐至上,观众喜欢才是正确的,作者要么迎合要么别玩”的何梁水之流响亮的耳光,又用品质征服阳春白雪类的观众。和不尊重她家人的粉丝对骂、对编写不实信息的媒体记者大打出手、为了不和讨厌的艺人同台直接翘掉通告……这种极度夺人眼球的风格,让一直认为“不会喜欢上任何商业歌手”的泠珞自己,也在颜语一出道时就败下阵来。 有传言说,颜语之所以没签约大公司,是因为她在从第五音毕业前,对她偏爱有加又垂涎已久的校领导威胁她若不接受潜规则就不给她承诺的那些对一个学生来说过于优质的资源。颜语当场摔了杯子,只靠一首歌在毕业前夕一炮而红,不但拿到了毕业证,还一个人撑起了一个新组建的草台班子经纪公司。 “零羽!你居然和颜语是互相关注!下次帮我要一份她的签名好不好?”颜语转发了时序绚乱第一个合作成品的发布微博时,泠珞惊喜得快要疯掉了。 “我才不呢,我要和你一起站上领奖台,让她给我们颁奖。到那个时候,你再自己去和她要签名吧。” “诶诶……” “你自己都没自信的话我也不帮你了。” “别!我努力!我会努力的!”泠珞扑向零羽,两个人一起倒在练习室的小沙发上打闹。 每次自己失去方向,零羽就会这样用颜语来刺激自己。 “我与我仍要大战三百回合,闲杂人等都给我退后。” 颜语是如此叛逆,如此傲慢,如此狂妄,如此可爱。 记得这样璀璨的人,却永远地失去了零羽——她们追逐梦想所必需的另一半翅膀,这种煎熬,莫过于地狱。 所以忘了吧,把她的海报和零羽的照片一起毁掉吧。 剥去墙上所有的装饰,泠珞蓦然发现自己的世界原来和那面墙一样,从未鲜艳过。 可是,这也不能阻止自己忘记颜语吼、在演唱会上再次听到她的作品时,再一次被她撩动创作的欲望、对她的实力死心塌地。 “人生是场层层叠叠的戏剧,我就知道我注定会遇到你。” 颜语是那颗注定要在那里、提示自己高度还远远不够的启明星,是至高无上的殿堂中,泠珞想要朝圣的女神。 “原来……是这样啊……”泠珞依然不自觉地喃喃自语,完全没有注意到潜意识失去生命力的眼睛重新涌动起些许波纹。 “主人……你不能这样对我!” 抓着胸口的加害者面色苍白,像是已经控制不住心脏的跳动。 “你根本不是颜语……你根本就不存在!” 醒悟过来的泠珞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肺部因为排尽所有空气而发干发痛,然而她的意志从未像现在这样坚定过。 “和那时候不一样了……这一次,就请你彻底消失吧……就算现实再怎么残忍,我也要离开这里。” 泠珞缓缓地,做出了选择。 “嗤”地一声,潜意识将手穿进了加害者的胸膛。 “听到了吗?叫你消失呢……”拼尽了所有从泠珞的选择中获得的力量,潜意识瘫软在加害者的怀中,语气中满是欣慰。 “不……我……不接受……”加害者咳出鲜血,面色越发惨白。 “我也是泠珞……我的意志,就是你的主人的意志……你不是……最喜欢自诩忠诚的吗?” 潜意识的手指捏紧了加害者的心脏。 “那么,滚吧。” 她用力一推。 泠珞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向潜意识所在的地方踉跄着跑过去。 “别走!”泠珞仓皇地伸出手,想要接住向下倒去的潜意识。潜意识倒下的姿态再次和零羽坠落的姿态相重合,让泠珞难以分辨。 长久的怨念和迷茫都在这一刻得到清算,然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还依然笼罩在泠珞的心头。 失去了潜意识后,自己还要怎么离开这里?离开这里之后呢? 自己还有太多亟需被解答的疑问了。 “没关系的……”潜意识轻声说道,“赢的是我们。我只是恢复原来的状态罢了……” 在泠珞的手指碰到潜意识黑色的衣摆的一瞬间,潜意识的身体化为透明的粉尘,消失无踪。 曾经不可一世的加害者伏倒在泠珞的脚下,身体也因为大量失血而开始变得透明起来。她咬着嘴唇,想要阻挡咳出的鲜血与黑雾,另一只手在地面上到处摸寻,却都只是徒劳。 “主人啊……主人……主人……” 她能说的话也仅此而已了。 泠珞捧着从潜意识消逝的身体里掉下的唐刀,呼吸渐渐平静。 她蹲下来,将刀柄塞回加害者的手中,握住了她的五指。加害者冷硬的护腕刮到了泠珞的手背,让她不禁皱眉。 加害者咧开嘴笑了,这下红与黑都失去了节制地从她口里被吐出来。 “一次也好……主人……” 她微弱的语气已经听不出是命令还是恳求。 “不……我不会说……那样愚蠢的诅咒……” 泠珞怔然,机械般地吐出这句加害者曾经说过的歌词,伸出手捂住了对方灵气尽失的双眼,感受着她最后挣扎与的震颤,还有最后只能用气声发出的“主人”的呼唤。她在脑海中回忆起真正的颜语在舞台上志得意满地唱出这段旋律时的身姿,真是光彩夺目。 不知道过了多久,加害者的身体也化为虚无。 泠珞一个人坐在凄清空旷的教学楼天台上,抱紧了手臂,手指透过秋季校服长不厚的衣料,再次感到彻骨的寒冷。 这就是自己所期待的结局吗? 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结。入口已经被永远封闭,而出口无迹可寻。 这就是自己的妄想,这就是自己的世界。 简直就是无药可救。 如果妄想是完全错误的话,那么究竟什么才是正确的?泠珞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呼唤着潜意识的指引,然而潜意识却不再回答。她所说的“恢复原来的状态”,也让泠珞无从理解。 身体像是坏掉了一样,每一个部件都发出过度运转的悲鸣。既然大脑坏掉了的话,那么身体的其他地方坏掉也是正常的吧?毕竟自己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妄想绝症患者嘛,也许“活着”这个状态本身也是自己妄想出来的也说不定。 是的,一切都是妄想,蓝色的天,还有脚下的教学楼,都不是它们原本的样子——泠珞这样想着,冷笑着,看着被自己大脑虚构的场景一点点地自我解构。 加害者说得对——现实与妄想的力量永远是冲突的。那些奇幻又逼真的景象,在被泠珞的思维否定之后,都像泡沫一样远远地散去了。地平线、天空、栏杆、地砖……都缓缓地碎裂,遁入虚无。虚无不是黑,不是白,也不是即存于泠珞认知中的任何一种颜色,只是一种“状态”,正野蛮地吞噬着这个由她亲手搭建出来的世界,那大片的未知,近乎于盲。 那么,现实又在何处呢? 零羽的流苏已经随着潜意识的消失而消失,泠珞放眼望去,这片空间中再也没有任何看上去能够充当“钥匙”的东西了。 “是啊,毕竟她连一句‘再见’都没有留给我,这个地方怎么还可能有别的东西呢?” 泠珞自嘲地想着,由于极度的寒冷剧烈地咳嗽起来。 得到了泠珞的默许,原本盘踞在她身边的虚无一拥而上,将这个世界的创造者也完全吞进了体内。泠珞默不作声地放任自己被埋进这大片的虚无中去,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自然也就感觉不到物理上的痛苦,或者是心理上的扭曲给脏器带来的负担,只有不再起伏的思绪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漂浮。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多的事情根本不能为人力所扭转,到头来一切的一切依然只是被动的等待和随波逐流,直到靠岸的时刻到来。 自己还能做什么呢?已经什么都不能做了啊。除了祈祷回归现实的那一刻快点快点到来之外…… “有的。” 泠珞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像是在夜晚的海面上突然亮起的灯光。 潜意识……? 泠珞感觉自己应该翻了个身,只是四肢也好呼吸的动作也好,都已经被虚无屏蔽了。 “有的……还有能做的事情,不是吗?” 毫无疑问这就是潜意识的声音,模糊地汇聚往一个地方。尽管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了,泠珞还是努力地朝她认为的方向前进。也许是像从沉船上逃生的水手一样在大海中划着水,也许是像炮火之下的士兵一样狼狈地匍匐爬行,又或者是像沙漠里看到海市蜃楼的干渴的旅行者,赌上最后的力气奔跑向不知存在与否的绿洲。 “是什么?我们还能做什么……喂!回答我啊!” 无数次尝试发声,泠珞最后终于感觉再次到声带和口腔的存在,在虚无中发出具有实体的声波。 她猛地睁开眼,熟悉的景象再次在眼前重现。教学楼的铁门、天台、栏杆……然后是乌云密布的天空。 一切都和原来一样。 她又回到零羽离开的那天了。 远处钟楼下的日期表的数字清楚地停在“16”那里,时钟的秒针不情愿地踢踏着步子,磨蹭着,连秋叶落下的速度都变得缓慢。 “零羽……发生什么事了?” 在听到泠珞的呼唤时,零羽伶仃的背影不禁摇晃了一下。 “请告诉我好吗?” “我是泠珞啊,我们是朋友对吧?我们是朋友啊!”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给我一个机会吧!只要齐心协力,就没有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们不是还约好了要一起超越颜语的吗?” “零羽?零羽?” 泠珞急切而小心地呼唤着,一点点地向零羽所在的地方挪去,生怕稍微迈大半步,这样的相处时光就会被打破。 零羽微微侧头,什么也没有说。她将手搭上栏杆,猛烈的秋风拉扯着她的长发。 “零羽……不!” 泠珞再也忍不住,伸出手向思念已久的朋友跑去。 不会让你再离开我了。 这一次,不能再让你离开我了。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恨不得一步跨完,空气的阻力和身体的疼痛全部当做不存在。成功?失败?这样做的意义为何?都不重要了。没有分心的借口了,也没有放手的理由,这是自己必须要修补的破洞,必须要直面的起源。 “因为你是零羽。”所以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不做思考。 “因为我是罪人。”所以只有这件事我必须弥补和改变。 泠珞身体前倾,决然地踮起了脚。二十多米的距离对她来说已经失去了威胁,零羽的身影和她背后校园里精心布置的绿化仿佛触手可及。 右手撑上栏杆,泠珞追随着零羽的轨迹,纵身一跃。 突然变向的气流没有让泠珞感受到丝毫恐惧。 马上就要接近了……马上就能抓住了……泠珞满心只有这样的念头。 现实又如何?最后一次,她要真正地改变现实。 自己已经不害怕了,已经知道自己不惜经历重重妄想也在追寻的东西了。 ——只想要一个回答。不,也许回答也是多余的,只要再让自己看一眼零羽的表情,听零羽说一句话,哪怕一句正式的告别也好,那也足够。 “回来吧?我们一起建一个乐队……超越我们的偶像吧……?” 似乎终于听到了泠珞的心愿,零羽断断续续地,作出试探性的问询。她的嘴微微咧开,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弧度。 “我听你的!你说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然而,零羽的身影跟潜意识与加害者一样,在半空中变得透明,迅速地趋近于无。自由落体的失重感随着零羽的淡去而突然回归,开始反噬泠珞。零羽在泠珞眼中占据的那一点位置变成了一条毫无人情味的白线,勾勒着人体的轮廓,四周摆放着数字“0”的证据标识。在那人形轮廓的四周,地面像水一样波动着。 “不要!”再次看见那个现场,泠珞尖叫。 但万有引力已经不容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