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锈钢闸门在泠珞身后轰地关上,随之而来的就是唐刀刺入的声音。 金属栏杆再度以不符合物理规则的形式扭曲、围拢,将刀身紧紧困在其中,被再次挑破后依然不屈不挠地像蛇一样阻挠着加害者。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十几秒钟内,此时的泠珞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更多重重叠叠的闸门后,被第五音深灰色的教学楼所吞噬了。 泠珞在看不见尽头的楼梯上奔跑着。也许是心情还在动荡的原因,记忆里普通无奇的楼梯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坚硬的台阶现在都像波浪一样在微微晃荡,转角也从九十度的直角变成了圆。楼梯不再连接着每一层教学楼的出口,而是螺旋着上升。 谱纸、文具、断掉的吉他弦、打印在再生纸上的退学申请、蔫掉的红色花瓣、第五音的校服帽……这些可回收的不可回收的垃圾漂浮在地面上,时不时被鞋子踩进地面里,又冒了出来。 三层?六层?十几层?泠珞已经记不清自己往上爬了多少层楼了,哪怕她并没有回头,也可以感受到加害者可怕的怒火,如影随形。 第五音最高的建筑物就是正对着校门口的拥有近百年历史的钟楼,不与其他任何建筑物相连,对外几乎从不开放,学生们也只能从教学楼六层的天台远远仰视。然而泠珞记得自己最开始踏入的是第五音校园的背面——与钟楼相隔了百米、空无一人的宿舍楼,楼梯间一开始窗外的景观也是只有从宿舍楼里才能看到的运动场。 在这一片混乱中,泠珞明白自己想要去、也唯一应该去的地方——零羽一跃而下的地方。 教学楼的天台,在第五音大多数学生的认知里是一直被封闭的。然而,对于泠珞和零羽来说,那却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乐队其他成员中唯一知情的也只有墨默。教学楼的其中一个铁门因为老化,并没有锁死,只要用一点巧劲就能被打开。 想到曾经在天台上发生的事,泠珞忍不住抗拒地摇了摇头,但她咬咬牙,再次告诉自己必须要去那里。 脚下的楼梯剧烈地震荡了一下,随后,这个空间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平台”,将无止境向上的阶梯断开,在泠珞脚下打开一条走廊。 那是第五音再普通不过的一条教学楼走廊,一边是教室,一边是栏杆,只是栏杆外的世界此时是一副僵硬的风景画。而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曾经从未出现过在那里的门。 走廊里传来文化课时学生的读书声,但每个教室的玻璃都十分模糊。泠珞想要扒开教室的窗户看个清楚,但那窗户就和栏杆外的风景画一样,像个摆设。她仔细从玻璃上辨认着室内的轮廓,只看见桌椅米黄的颜色,而没有第五音校服的灰;黑板渐渐被白色的板书所覆盖,可讲台上并没有穿梭的人影。 但是,读书的声音又确实是从这没有人的教室里传来。 她跑向下一间、再下一间教室,无一不是如此,教室的门和窗都被紧紧封闭,却又传来喧闹的声音。 高二C班。 路过自己的班级,泠珞的脚步不禁慢了下来。她带着一点点的希望去推门,但结果并没什么不同。唯一与其他教室有少许差别的,就是教室内整齐的三十套桌椅,倒掉了一套。 她叹了口气,再也不抱侥幸,朝走廊尽头的门跑去。 如果她妄想的力量依然强大、能让一切成真的话,那么她所要去往的天台,应该就在那后面,再不然,就应该是学校里唯一有着坏掉铁门的楼梯。 那道闪着诡谲色彩的门后面,传来的不是读书声,而是各种各样乐器杂乱无章的响声。钢琴、吉他、贝斯、鼓、号、长笛、小提琴……那么多的乐器,并不在演奏任何一首世界上已存的曲子,不是音乐,而只是单纯的——噪音。 这道门的沉重超乎泠珞的想象。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喉咙也因为肌肉的拉紧而发痛,那门也只是被推开了一条缝而已,还不能窥见里面任何的场景,只是有冷风在不断地倒灌而出。泠珞用尽一切想象力去减轻门的重量,或是增加自己的力气,那门却还是不受到任何影响,仿佛独立在她的妄想体系之外。 终于,门被推开了,泠珞整个人就精疲力竭地俯倒在地。 “我们组一只乐队!超越我们的偶像吧!” “零羽?你在哪里?!”昏暗的空间里响起零羽活泼又清晰的声音,泠珞慌不迭地爬起来,向零羽声音发出的地方跑去。 她毫不犹豫地,在黑暗中拉开了挡在她面前的新的门。 炫目的阳光刺进她的眼睛,她回到了高二C班的空无一人的教室,而零羽的声音又从教室杂物间的门后传来。 宿舍、食堂、钢琴房…… 乐器的躁乱还在继续,零羽的声音也没有停止。泠珞吃力地拉开一扇又一扇的门,每一扇门都通往不同的空间,这让目的地是天台的泠珞无比急躁。 不应该是这样的,加害者的存在还在威胁着她的生命,她没有时间在这里迷路! 脑海中的目的地已经很明确了啊,为什么这一次的妄想还没有成形?为什么?零羽还在天台上等着她啊! 泠珞抓起一把椅子,砸向了最新出现的玻璃门。 “我们组一只乐队!超越我们的偶像吧!” 零羽的声音在黄昏的乐队排练室里,在足以令普通人崩溃的噪音中机械地回响着。相较学校里变异的其他地方,那个泠珞记忆中温馨的排练室还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如果无视掉莫名失踪了一大堆海报的墙还有那三个正在跳舞的键盘、鼓和大贝斯的话。 在零羽常坐的位置上,一台老式录音机正闪着红灯,反复播放着她的话语。 “这都是什么啊!给我停下啊!”泠珞崩溃地举着变形的椅子想要摔过去,正在排练室中央自行旋转的大贝斯却发出了墨默的声音,像是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有发生似的问道:“什么问题也没有啊,泠珞,你怎么啦?” “俗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你要去哪儿?待在这里不也挺好的吗?”鼓也说话了。 “墨默?龙吟?那是……辰柯吗?”泠珞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呀!珞姐的脸色不要那么难看嘛!留下来一起玩嘛!”键盘在空中翻了个跟头,发出嘈杂混沌的低音。 “等一下,你们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你们怎么会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啊!”泠珞焦急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因为她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触摸现在这个样子的乐队成员。 “俗话说,知足常乐。你就是一直在追逐太多不切实际的东西,才会忧思过重。当然俗话也说,文章憎达命,这样的性格对创作来讲倒也不是坏事,只是你一直陷得太深。但是,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了,不是吗?你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满足呢?就算有一点点的不愉快,忘记不就好了吗?何苦这样追求完美呢?” “龙吟,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泠珞攥着椅子的手握得更紧了,她能感觉到铁制的椅杆因为她的力量开始轻微地变形。 在上一次的妄想里,他们被加害者一次一次杀死的样子还历历在目。泠珞只恨,是自己的妄想带来了这一切,将他们卷进其中。 现在呢?现在的他们呢?也是自己真正的内心在借妄想之口,说“这样就好”吗? 又或者,这是现实中他们三个人真实的想法,只是自己原来从未在意过? “老实说,我们并不明白你现在在害怕什么。我们只要五个人在一起就很开心了,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完美了。”墨默说道,大贝斯嗡嗡作响,“你看,这一切,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吗?” 五个人在一起? 泠珞望着那片和家里一样斑驳的墙壁,眼睛发红。 “不……这……一点也不一样啊!” 她吼道。 温热的眼泪刺激着发酸的眼眶,一直就没有停息过的委屈在悲伤和愤怒的催化下不断发酵,不断定义着新的峰值。模糊的视野中,录音机一直闪烁着的红灯熄灭了,破碎了,透明的塑料碎片和录音机其他部分的碎片一起,从被摔过去的椅子下面飞出来。 “我不想待在这里……你们也不可以待在这里……” 自己想要追求的并不是什么完美,只是真真正正的,和零羽、和大家在一起的时光,追求那个没有任何人背叛和加害的世界——这明明只是很简单的心愿而已啊!为什么就是这么简单的心愿也得不到满足呢? 天台,一切开始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才可能存在着自己需要的答案。 泠珞啜泣着,推开发出惊呼的同伴们,向排练室的后门冲去。她不想伤害他们,因为他们的体温也确确实实地从乐器的外壳里传到了泠珞的手心。 要在加害者再一次伤害他们之前——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 泠珞这样想着。 薄薄的推拉门像灌了铅一样地重,泠珞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像是针扎一样地疼,血液似乎要在压力的逼迫下喷薄而出,合金门和生锈的轨道艰难地摩擦着。 “珞姐!不要!” 光冲进了排练室,淹没了辰柯带着哭腔的哀求。 门被打开了,和之前无数次一样,铺着圆点水泥地砖的天台上,清冷而无感情的气流在无所顾忌地横冲直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