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奇怪,明明所有事物都在野蛮地刺激着神经元,将苦闷的堵塞感无限度放大,与同样鲜活的灵魂水火不容,彼此排斥挤压。 “要现实?还是这样的灵魂?” “你还想这样天真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非要用这样的方式与世界产生联系?” 那是来自于久远的记忆中,与零羽一同被掩埋的碎片。 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被看不见的网所维系,那些一开始就不在网里的,或是自以为是挣脱了网的,都漂浮到没有尽头的天空;而那些热衷于收集网的,无一不被重力所玷污,最后成为无法破茧的幼蝶,被压在无人问津的地底。 泠珞无助地拍打着地面,她已经无处可逃。她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啊!如果不是因为出于这样一种对生命扭曲的热爱,她才不会近乎偏执地将体验到的痛苦都记录并抒发,才不会紧紧地抓住零羽不想放手。那是她难得的能与世界产生联系的方式,不然,真空永远无法传递她的声音。 “——选择吧,是此处,还是彼岸?” “——是抗争,抑或沉沦?” “——过去还是未来?” 那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已经无法分辨了。泠珞产生了重影的视野中,颜语的身躯渐渐化为尘土,不复存在,但泠珞还是被吸引着向着他的方向靠近——哪怕加害者与她的距离已不过咫尺。 “主人,不要看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东西!”黑色的影子覆盖了全部,而一抹鲜红出现在守护者风化的残烬中,本能告诉泠珞,那是她一定要抓住的东西。 熟悉的,温暖的,是零羽喜爱的红色。 圆润的小珠子上挂着中等长度的穗,是一条普通的流苏,是以前零羽领子上的饰物之一。以前她每次走路,两个小小的流苏就随着她自信的步伐轻微抖动,让配色淡雅的第五音校服看上去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很多时候,当泠珞被零羽所呼唤,回头未见其人,那小小的流苏就先跃进眼帘。 她怀念那样的红色……怀念零羽的美好…… “喂!不许碰我的朋友!” 那还是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在星期五一起回家的公交车上,泠珞忽然感到背后传来一股不怀好意的燥热,她还没分辨出那到底是什么,零羽清亮的声音就穿透了整个车厢,然后自己就被零羽用力地护在了身后。 “零羽……别惹这种人……”若在往常,泠珞或许会选择怒视色狼,但彼时她心里想着的只有两个人一起追逐偶像的未来,生怕这样的蓝图被这种低俗的意外所打断。 “我怎么啦?我什么也没干啊?怎么啦小姑娘家家的没事找事?”那个被戳穿的五大三粗的汉子涨红了脸,也扯起嗓子喊了起来。 拥挤的车厢里,所有人都缄口不言,甚至连不敢将目光投向那名汉子,因为他两条胳膊都纹上了狰狞的纹身,来自地狱的火焰锻烤着无数令人望而生畏的冷兵器,还有“JACK”的英文字母。他将一只手撑在公交车的栏杆上,将零羽逼退两步,而躲在零羽身后的泠珞都能感觉到他鼻孔里喷出的热气。 泠珞胆怯地向下瞟去,只见那个男人的裤腰下确实撑出了一个不可言喻的形状,正逼近零羽的裙子。而率先发怒的零羽此时却没做任何行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不可以!不能让零羽被这种人……! 她想要拉开自己的手提包去拿装在里面的美工刀,可金属的搭扣偏偏在这个时候卡住,路过不平整路面时摇晃的车厢又令什么也没抓住的她难以保持平衡。 就在她为无法改变现状而焦急的时候,零羽忽然毫无预兆地抬起腿向男人的下身狠狠地踹了过去,男人“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流氓!变态!有什么好说的!敢做不敢当还是男人么你!待会看监控录像看看是谁先动手!” 两脚,三脚,零羽还不解恨,直接挥起手提包朝男人的脸上挥了过去,拉出好长一道红痕。 寂静的车厢中只剩下男人的哀嚎和零羽高亢的骂声。 “满脑肠肥全是垃圾,就你那破纹身画得还没我家三岁表妹好看吓唬谁呢!你真有能耐你还挤公交车啊?” “有种你就来第五音找我零羽算账,再打我朋友的念头我跟你没完!” 短短半分钟仿佛被拉长成整个世纪,公交车终于到站了,零羽在车门开启的瞬间停止了对男人的单方面殴打,转身拉住泠珞,下车,跑路,一气呵成,只留下一车厢“想起来第五音和娱乐圈关系很密切”的窃窃私语。 她们踩过菜市场乌黑的水洼,比小指指甲还短的烟头,踩过被人到处乱丢的易拉罐,终于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卖部门前刹住了车。收银台后坐着一个干巴巴的老太婆,远远地叫了零羽的名字。 “你疯了吗!你有考虑这件事传出去会影响你在学校和网上的形象吗?”她们一停下来,泠珞就死死地晃起了零羽的肩膀。 而零羽却罕见地没有马上回复。 她在发抖。 慢慢地,蹲了下去。 那两个小小的流苏也轻微地颤抖。 “我没疯……这点经验我还是有的……”零羽的声音中竟带着一股藏不住笑意。 “我怕什么!我零羽这么努力往上冲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保护我要保护的人!一个街头混混我还是处理得起的!”她搂住泠珞,喘着粗气,“他要是不怕被我的粉丝人肉就来,弄不死他……”到最后零羽似乎发了狠,怒火甚至比原来更甚,不知道是被戳了什么痛处。 “好啦,好啦,我有分寸,毕竟我们说好了要一起超越那个人的,对不对?”说着说着,零羽最后又平静了下来,拍打着泠珞的背,自己也不再颤抖。 泠珞还有所疑问:“零羽,你刚刚说经验……” “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零羽变回了平时的那个她,不露锋芒,也不畏惧。 泠珞望着零羽在阴沉的天色下小小的背影,想到自己与她相同年纪,才华与胆识却都不如人,深感自己的粗鄙。 “我根本不值得她这么拼命……”她不禁开始这样想,但很快又转了念头,“不,既然她亲口说了她认可我,那我也要变得能值得被她守护才行……” 灰暗的记忆开始松动,在铁块般坚不可摧的现实上敲出微弱的声响。 如此想来,守护者颜语正是自己描摹着零羽温柔的一面而生。是泠珞所认为的,会比起一个身体和自己一样弱小的女孩子来更强大的零羽。一个更强大的零羽,或许就能熬过令她走向自杀的那件事情了吧。 “不许碰那个东西!”风被唐刀所挟持,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而泠珞的思维在伸手接近那个东西时变得越发澄澈,先前被挤压的痛楚随之缓解。 加害者……她是自己承担不住零羽离开的现实才妄想出来的东西吧? 正因为零羽是泠珞唯一在乎的人,所以不告而别的行径才近乎背叛——这是泠珞的认知中所能感受到的最大的恶意。 与杀了自己无异。 泠珞再次看见金属刀刃尖锐的形状,以及头顶的悬着数把其他武器的阴影,内心却开始坦然。在她抓住流苏的那一刻,这个属于零羽的遗物发出了璀璨的光芒和一股无形的冲击,把威胁她生命的一切都粉碎。 加害者短促地轻呼了一声,转过头连退几步躲避那炫目的光芒,喉咙里发出笼中困兽般低沉的嘶吼。 “我不要待在这里。” 泠珞小声地对自己说道。 “那你要去哪里?” 她听见另一个自己明显不满的疑问。 “不知道,可我不要待在这里。”泠珞爬起身,感觉力量重新回到了双腿里。 “无所谓了,先跑!撑不了多久的!” 背后被人推了一把,想也知道是那个迟来的黑色的自己干的好事。但泠珞再也无心抱怨,抓着零羽留下的流苏,竭尽全力地跑了起来。 她要离开这里。 离开这诡异的妄想世界。 先摆脱加害者颜语再说,先活下去再说。这是早就决定好了的事。 学生皮鞋踩过枯萎的彼岸花枝,沾上红色的泥泞,脚步声似乎被复制,在无垠的空间中双倍回响。 埋葬了零羽的土地上耸起一道又一道的高墙,可如今泠珞再也不会为它们没能彻底阻止加害者的追杀而害怕了。她紧紧攥住手中的流苏,让玻璃珠子圆滑的表面触碰掌心,莫名觉得自己依然还有容身之所。 彼岸花田无边无际,泠珞努力想象着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无数的场景在脑海中闪回,每一个都令她倍感陌生。 “原来主人你不是特意选了这所有事情的源头来与我决战的么?很好,很好,这样你永远也不可能杀死我了!” 加害者的嘲讽忽然闪过脑海。 泠珞还没有彻底想清楚,遵循她内心的想法,第五音的校门出现在了眼前。 “主人!不许抛下我!” 泠珞慌不迭地进了学校,只是一不留神,就被自动闸门在地面上的轨道绊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2017.2.19实体书三校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