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那个时候我明明杀掉你了,把你的眼睛和纹身都挖下来了!为什么你没有死啊!” 泠珞泪流满面地吼道。她的求生意志被掏空,彼岸花田随着她情绪的波动而肆意扭曲,但没有依照她的想象力诞生出任何可以反击的东西。她快要被这一连串的冲击逼疯了,那个黑色的自己看来是真的失踪了,既不在零羽的墓地,也没有传达给她任何信息。 “为什么?因为主人你在害怕,不是么?只要你还有心,你就无法根除这一情感——主人,我不会再疏忽了,我会忠实地履行你赋予我的使命,做一条合格的狗的。我再也不会像上次一样让主人败兴而归了,我保证。” 泠珞神经质地换着花样握住小刀的刀刃,双手布满细密的血痕,又三三两两地愈合。只有疼痛才能让她保持镇定。但她知道不论怎样的伤痛,都抵不上颜语为她所承受的万分之一。她知道她有能力逃走也应该逃走,这样才能最后一次做他乖乖的小花栗鼠。可加害者眼瞳中的冰冷剥夺了她所有的能量与勇气。 她不断地问自己——颜语的告白,对自己来说究竟算什么?自己究竟渴求的是什么?今天这样的结局,是无法回避的吗? 答案是肯定的。如果她平静地接受了零羽的死的话,颜语就不会被妄想出来;如果她对颜语没有产生过那一丝犹豫和怀疑的话,现在的一切就不会发生;如果她能在那时候不被零羽的幻影所动摇、及时了结自己的话,颜语也不会遭受这样的磨难。 她做错了所有的选择。 加害者因她而继续存活,守护者因她而无法安眠。而她不能也不忍从抛弃了她的零羽身上,讨要到一丝一毫的报偿。 她好像从来没有做成过造福别人的什么事,总是弄巧成拙。而现在,在她一了百了之前,能为他人做的事情只剩下一件。 泠珞停止了哭泣,狠狠地将空气吸进肺里,像是要把软弱都挤走。 加害者脚下的土地毫无预兆地崩塌。 土壤的颗粒凝结成土块,不给加害者任何喘息的机会,暴风雨般向她砸去。加害者轻松地闪身躲开,却不得不放弃对守护者的折磨,眼神里是满满的惊讶。 这种威力的突袭只能绊住加害者短短一刻,但这一刻对泠珞来说已经足够。她双手紧紧地握住了小刀,向守护者颜语所在的方向冲去。 “够了。不要再为了我存在了。颜语,对不起。” 再没有眼泪。 泠珞自己也不知道,面前这个为了她而身中数刀、求死不能的男人,除了是她的守护者、是她的颜语之外,还能够成为其他的什么人。他是狂乱的绝望之潮中,突兀地浮现在水面上的一块木头,将她从无尽的担惊受怕中解救出来,是她的希望之舟。继零羽之后,她再一次将所有的梦想与欢乐都捆绑在一个人的身上。但与零羽不同的是,她不介意跟随着他漂流到任何黑暗的地方。 她想起第一次与颜语不期而遇,自己就完全被他的魅力所俘虏。他高大、温柔、睿智,是世界上所有美好事物的结合体。若不是矫情的理性从中作梗,也许她在最开始就会心甘情愿地沦陷,把坚守的原则都抛在脑后,只一味享受被爱的温暖。 多么狡猾!多么卑鄙啊!所有的付出只不过是无休止的自我感动罢了,自我欺骗自己还有去爱一个人的能力。可现实呢?可现实呢?只不过是滑稽的妄想和自导自演而已,还要拉来无辜的角色陪葬。 刀尖刺进颜语的胸膛,一点一点地插进他的心脏。 “别为我继续承担痛苦了,我不值得……”泠珞咬着牙,逼迫自己继续将小刀推进颜语的身体。 颜语在恍惚地摇头,似乎是乞求,又像是拒绝泠珞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他的身上。 曾几何时,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会想过他们的关系,居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走向终结? “恨我吧。这全部都是我的错。”泠珞急促地说道,继续用力将刀子往颜语的身体里推去。 他们拥有过那样美好的开端。可结果呢?可结果呢?自己能做的唯一一件对他好的事,是伤害,是拒绝,是对他说“我不需要你了。”是否定自己的向往,与他为自己付出过的一切。 自己只有亲口否认,才能换取他的自由。 只有负债累累,没有两不相欠。 刀锋的路线陷入了停滞,泠珞发现自己没法让整个刀身都没进颜语的身体,因为小刀被守护者抬手握住了。 “不要……”守护者气若游丝地说道,泠珞顿时如陷冰窟。 难道自己对最后的这一件事的判断,都脱离不了自以为是的毛病吗? 她紧紧地抓着小刀,不愿放手,而颜语也没有松手,两人在这加害者随时可能摆脱障碍物纠缠的威胁下,陷入了僵持。 或许是由于求生欲望的驱使,颜语以流血的手掌为代价,将小刀一点点地推离了自己的胸膛。他艰难地喘着气,气管里翻滚着杂乱的音节。 “不要……不要……” 泠珞的表情逐渐陷入懊悔与失落,之前为了隔离加害者而拼出来的一点血色迅速萎缩。颜语就在这个时候反手夺取了小刀的支配权,再次获得反抗的武器。 血水从他凌乱的发丝间缓缓流下,却没能污染到他依然深邃的青色双眼,他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样,专注地与泠珞对视。 “不要……再自责了……” 他已经无法用原本的那副沉稳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话了,吐出的只有微弱的、不稳定的气音。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所有喧嚣的感情相互厮杀过后的平静,无限接近于空洞,又不是空洞。 不远处,被泠珞虚弱的想象力勉强聚集起来的沙石再也阻挡不了加害者的野蛮,纷纷被打回原形。锋利的金属裹挟着呼啸的刀风,直指来不及闪躲的泠珞。 “已经够了……跑啊!!!”他怒喝。 他再一次推开泠珞,转身迎击,然而马上就被加害者的攻势逼得险些再次匍匐在地。 “哈?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加害者不屑地往地面啐了一口。 “你也该闭嘴了。”守护者没有顾得上喘息,放弃一切闪避,刀锋再次指向加害者的脖颈。 玉石俱碎……吗? 加害者甚至没有抬头,唐刀就准确地穿透了守护者的腹部,而红色小刀的刀尖与她的身体仅有分寸之遥。彼岸花的花枝与守护者脏兮兮的衣摆一起摇动,一片肃杀。 “你应该和我一起下地狱……” 守护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黏连着血液与汗水,残破得像是老火车上坏掉的鸣笛。 “那多没意思。” 加害者冷漠地把守护者手中的小刀丢到了远处,微微使劲,将整把唐刀推到了底。然后,她无意识地舔舔嘴唇,已经被染得鲜红的唐刀从打横移动,划开了守护者的大半个身躯。 “你是个懦夫。”她一脚将基本失去行动能力的守护者踹开,任由他奄奄一息地拖着快要断开的身子,一次又一次顽强地挡在她与泠珞的中间。 “即使我不这么做,你也迟早会因为毫无新意而被主人玩腻丢掉的。”加害者冷漠地总结道,“坚持着那些可笑的理论作什么?成为命运的卫道者,就能被命运赦免吗?痴人说梦。” “真的吗?哈哈……彼此,彼此……” 所有知觉散落成线条融化在了一起,所接触到的一切都失去了形体与称谓,他对世界的认知倒退回一个初生的婴儿,所有事物都是遥远且不必要的,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能娓娓道来。 泠珞。泠珞。泠珞。 守护者的声音越来越混沌、衰弱。血迹与彼岸花,不知哪个的颜色更加鲜艳。 结束了。 他张开嘴,无声大笑。 那是信仰倒下时发出的震荡。泠珞仓皇逃窜的脚步被不存在的石头绊住,再次狼狈地跌倒。 她像是盲人一样,手足无措地跪在地上伸手摸着周围的东西,视觉神经完全无法解读眼中映出的画面,触感也一并罢工。 她再一次失去了…… 能够得到的信息仅此而已。 她碰到的是什么?是布料吗?是人的身体吗?是颜语吗?颜语怎么可能这么冷呢?怎么可能这么脏兮兮的呢? 快起来啊,剧本失去了男主角还要怎么继续下去?这样一双满是伤痕的手,怎么可能继续弹琴呢? 泠珞徒劳地摸索着,想重新与她曾经熟悉的世界之一建立联系,但那些根深蒂固过的认知轻而易举地随着颜语的逝去而逝去,陌生得像是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童话,像是在苏醒瞬间就被忘却的梦境。 地面,光影,以及身边的一草一木,都重新具有了实感。坚硬的,沉重的,尖锐的……这些感觉毫不留情地侵占挤压着泠珞的精神。 现实,现实又一次像铅一样灌进身体里来了,她不能动了,不能呼吸了,也不能思考了。 什么时候会被填满呢?什么时候会被拆开重组呢?什么时候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制成标本,被丢进福尔马林的罐子里,连已经变成骷髅的零羽都触碰不到呢? 什么时候——她可以像第一次杀死加害者时一样,再次忘记这些千疮百孔的现实呢? “然后——再次重蹈覆辙?” 那个黑色的自己的劝导仍回响在耳边。 可是,她摸遍了这世界的每一寸角落,也找不到一丝可供逃生的缺口啊。 【2017.2.19实体书三校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