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消失……不能……消失…… 守护者仿佛是为了坚定这样的信念似的,默默地在心底复述着这样的“咒语”。 红色的小刀划过指尖,皮肤上立刻出现了一条红痕,伴随着酥麻的疼痛,慢慢地还能感觉到血管鼓动的节奏。 不论是演员需要细心呵护的身体,还是保护泠珞所必须的体魄和力量,在这一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记得那孩子苍白得有些可怜的面庞上,总是挂着一击就碎的淡薄笑容,他曾经发自内心地想要让她真正地快乐起来,不要再受噩梦的侵扰。他总觉得,如果他不拦着泠珞的话,那孩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像一个看上去坚硬的玻璃瓶一样摔进人群中碎了,但即使摔得四分五裂也不会喊疼。她看上去是那样弱小,内心却倔强得不行——明明是初次恋爱还要竭尽全力地遮掩着自己的青涩,对颜语无心说出的任何一句话都想办法做出回应,即使是讨厌的音乐也会为了“不让颜语失望”而强迫自己去创作。 他曾经使尽浑身解数只为了告诉她,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就算你什么都做不到我也不会抛弃你的。 他曾经对她立誓:“就算世界塌陷,我也会永远守护你的。” 他喜欢那个女孩头发的触感,喜欢她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清香,喜欢她连玩笑话都要认真思考再做出回答的模样。 他想总有一天他会再次成为那个怀抱花束的人,在谢幕时所有人的见证下打乱计划跑下台去把花献给她,与第一次不同的是,他们会两个人一起逃出那偌大的剧院,留下成百上千不知所措的观众,他们或许会起哄,会鼓掌,会吹口哨,彼此间会交头接耳地确认他们看见的景象。而那个时候他已经牵着她小小的手穿过了整个城市,从日出走到日落,从黄昏走到凌晨,在满是繁星的夜空下一起疲惫地倒在草地上,比赛看谁先睡着——嗯,必须是泠珞先睡着,他喜欢她睡着时像孩子一样对世界充满信任的神情,嘴巴总是像渴求亲吻一样微微撅起,脸颊泛出白天里见不到的血色。不做噩梦的时候她会平静而均匀地呼吸,轻柔的吐息仿佛会催进草地上野花开放的速度,而颜语只要看着这样的景象,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希望这个女孩子只在自己面前才会毫无防备地闭上眼睛,不再对外界担惊受怕,然后他会肩负起看守宝物的责任,充满自豪感地巡视这个对她来说并不友善的世界,将那些威胁她安全和快乐的东西统统排除。 而那样甜蜜的意识现在正随着日光的加强而涣散。 他是……替代品。 一旦泠珞选择了白昼,在夜晚诞生的他就立刻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弃。 那个孩子,向来和她的温柔一样残忍。 “真正认真对待梦想的人,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无法继续追逐梦想,绝对不会假惺惺地继续下去,而是会带着对梦想绝对的尊重选择庄严地放弃。不是百分之百,就是零,没有别的可能。” 他回想起那一天泠珞谈起这个话题时坚毅的表情,心忽地就骨碌碌地滚落到寒冷的冰川里去了。 加害者说得对,那孩子总有一天会给自己判下死刑的。毕竟这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因她的妄想而存在,加害者也好男朋友也好都不过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罢了。 ——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极度的自私。 仔细想来她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保全她自己的尊严罢了,她是为了不受苛责,为了能全身而退,才会拼上全力去完成那些常人眼里“应该做到”的事情吧?放弃梦想也好,谈一场能甜腻死人的恋爱也罢,全部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这些美好悉数破碎的时候,她可以以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为理由,安静地以“受害者”的姿态抽身退场,然后继续蜷在自己的茧里,用名为“绝望”的蚕丝织造更加密不透风的厚重墙壁。 这个女孩子的世界里,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有“永远”这件事物存在,或许正是因为太过相信和推崇,所以才从不作期待。 哪怕所有人都为她赴汤蹈火,她也会把这些配角的努力看作是与自己无关的、只由剧本钦定的情节的吧。 泠珞自己,就是一个无法被任何形式的幻想拯救的深渊。 即使颜语怀揣着身为守护者的莫大荣耀也无法改变这一事实。 失败。 太失败了。 身边传来金属链条摩挲的声音,守护者颓然望去,只见金发的女人转过身,异常随意地从颈部的肌肉中勾出一条带着红色高音谱号挂坠的项链,那一抹熟悉的红色划过守护者的视网膜,令他涣散的意识在短短的几秒钟内稍稍凝聚起来。 “那是……?”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们的起源。”加害者郑重地说道,冰青色的眸子里闪着坚定的光芒。她的手指稍稍用力,那条看上去颇有纪念意义的项链就被扯断,装饰用的小珠子滚得一地都是。加害者像对待毫无价值的垃圾一样,把这条被破坏的项链踢到了远处。 “只要抹杀掉零羽的存在过的痕迹,我们就赢了。”加害者说出一个守护者并不怎么熟悉的名字,高傲的表情未曾松动,然而声音却不知缘何有些颤抖。 “然后,就把主人杀掉。” 她也会害怕? 守护者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随后为之倍感滑稽。 也对,同根同源的二人,他们各自引以为傲的东西都并非与生俱来,而是被泠珞强行赋予的标签——然而这份抹不去的骄傲直到此时此刻还在折磨着他们二人的内心,因为除了这份骄傲外,他们都一无所有。 然后,现在连这种骄傲都要被泠珞收回,连同他们赖以生存的妄想世界一起被剥夺。 不想消失,也绝对不能消失,即使以后世上再无他可守护之人。 守护者心情苦涩地攥紧了手中那柄红色的小刀。 他与另一个颜语趟过猩红色的河流,原本光秃秃的植物随着他们的脚步而开花。没有叶子的红花石蒜放肆地染红了两岸,此岸也被变成了彼岸。加害者说零羽的核心就埋骨在这片疯长的红花中,这是泠珞为她所选择的墓地。 “将这里破坏之后,主人记忆中的墓地的就应该是个空棺了吧。那样,她就再没有能抓住的东西了。”加害者的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之色。 唐刀挥下,地面随之震颤,龟裂,纤细的红色花瓣无力地陷入裂缝,直到地面上出现了一个深数十米的空洞,一个被无数根铁链牵系的鸟笼悬挂在空中。 锁链除了绕过鸟笼的栏杆,还继续向内延伸,捆绑着一名摆着祈祷姿势的褐色长发的少女。她面色的苍白比起泠珞更甚,因为她早已停止了呼吸。她穿着第五音校服的尸体并未腐烂,还保留着些许生前的美好,眉眼中可以隐约看出她原来是个活泼的孩子。 “终于见到你了,零羽小姐。” 这个名字,与和泠珞一样的第五音秋季校服,还有她手中紧握着的那一朵红色的彼岸花强烈地冲击着守护者的神经,让他忽然理解了自己的红色的厌恶来自何处。他想起泠珞原本想要赠送给自己的那条红色高音谱号项链,与这朵花散发着同样的气息。 ——那个谱号挂件,原来是注定要破碎的,那是因为它原本就来自于一个死物啊! 守护者攥紧了手中的小刀,鲜血肆意横流。 这种憎恶的感觉,真是太不对劲了,一点也不符合自己一贯的温柔——但就连这份温柔,也是粗制滥造的模仿之物,而造成这一切的正品就是自己眼前的这个少女。 加害者显然比他知道更多的过去,可她只是微笑着,用婉转娇柔的声音敦促守护者。 “去把她抹杀掉。” “这样我们就能永远存在了。” “这样主人就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了。” “只要填补掉这个缺口,主人就再也逃不出去了。” “逝者已逝,现在能给主人以爱的,只有我们。我们不能消失,不能再让主人孤身一人流浪在这个世界里了,她会寂寞的……” 加害者千回百转的声音像是毒药,渗透进守护者的身体。 不……犯不着她来诱惑,零羽的威胁对他们来讲,是无需赘言的。如果他身为守护者的一切都根植于这个不知底细的少女身上,本身也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他冲了出去,粗实的锁链在小刀面前脆弱得像是普通的水果一样,被轻松砍断。鸟笼开始摇晃,下坠,没有生命的零羽对这样的塌陷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是被锁链和重力所牵引,在笼子里无力地撞来撞去罢了。 在斩断最后一条锁链之前,守护者向下再次凝视零羽的面容,忽然觉得仅仅让她更深地沉入地底还无法了结这一切。他仿佛看见零羽领带下方的心脏,像一颗看不见计时器的定时炸弹,并不能被简单的填埋所压制。 刀尖仿佛有了生命,在躁动,渴望着血液与终结。 零羽应该更彻底地死亡。 杀了她,杀了她!杀掉这个冰冷的少女,他还是世界上唯一爱过泠珞的颜语;杀掉这个沉默的少女,他就是世界上唯一被泠珞爱过的人。 举起,没入。 像是刺进了空气。 零羽那依靠着泠珞的记忆保持的外皮颓然消散,只留下洁白的骨架。 她两个空洞的眼窝里,什么都没有。 守护者走出牢笼,而最后的锁链被身后飞来的利器斩断,整个囹圄轰然陷落。他飞奔,跃起,总算抓住了土地的边缘,狼狈地回到地面。 天空中开始泛起不祥的血色,悲哀的浪潮历经跋涉,从远处席卷而来。 “嘁,你真是深藏不露嘛。”加害者毫无愧疚之心地朝远方努了努嘴,心不在焉地为自己的过河拆桥抛出解释:“来不及了,主人来了。” 【2017.2.19实体书三校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