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的祈祷撬开了尘封的美好? ——又是谁的乞求召唤来深渊的追讨? ——是谁的执念与爱憎,独自扭转了既定的轨道? 锋利的兵器上,一抹鲜艳的赤红蜿蜒流下,流进黑色的地面,失去了踪影。 楼房在颤抖,信号灯无序闪烁,天空开始破裂。原本被隔绝的光线以海啸之势冲击云层的蜡封,如雏鸟破壳般刁钻地破开厚重的阴翳。一条细缝被撕扯成不规则的缺口,漏洞越来越大,其它的堤坝也被蚕食掏空,最后锐利的光线如洪流般穿刺过整个苍穹,直达死气沉沉的大地,哂笑着一切虚伪。 周遭的一切都被两个颜语的争斗卷起的风暴所波及,破碎的砖块不合时宜地在死寂中掉落,发出零散的噪音。 压迫、突进、格挡、闪避,然后是再一次的遭遇和纠缠。利器相交划出可与日光相互噬咬的炫目闪光,划开真假难辨的空间,划开看不见的防线。 信仰即是兵刃,而交流即是战争。唯有胜者才能够定义“真实”为何物。 “哈哈哈哈哈!”加害者疯狂地挥动唐刀,在节节逼近中朗声大笑。 “看啊!主人!这就是你对这个世界的恨啊!这样强大的力量,就是你对我的认可啊!”她一面放出狂妄的宣言,一面毫不留情的在守护者身上留下新的伤痕。不论是在技巧还是经验上都处于劣势的守护者越来越狼狈,只能勉强招架。 “锵”地一声,唐刀再次与小刀短暂相接,守护者感到一股蛮横的力量突然攥上自己的后颈,无法反抗。随着风的粗糙与肩膀上一瞬的轻盈,他意识到自己一直用来打掩护的披风被加害者单手扯掉,扔远,厚重巨大的布料在她手中似乎还不及一个纸团来得有分量。 不甘与愤怒令他无比焦躁。血液在翻滚,将能量与气力输送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凝聚起来的意志力令他逐渐看清加害者刀锋的轨迹,但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这一点进步只能说是杯水车薪。 力量悬殊的交锋又持续了数个回合,加害者如同疾风,迅猛进攻,将战场逼至小巷。她踩着墙壁腾空跃起,咧开的笑容仿佛露出尖牙的猎豹,修长的手擒住了猎物,整个人俯下身子,极具压迫性地将守护者摁倒在地面上,也不顾对方的头骨与坚硬的水泥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守护者眼中的世界顿时被一团杂乱的线所覆盖,但他还是在剧痛中瞪大了双眼,努力将眩晕带来的噪点与杂色驱逐出视野。 唐刀划破了他的肩膀,但他依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加害者的咽喉,直到加害者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的手拽开,用力踩在脚下。 剧痛令守护者的身子猛地弓起,加害者就在这时牢牢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的头提离地面,连同他的小刀也一并夺走。 “看吧,你自以为珍贵的爱不过如此而已。” 加害者带着血腥气的呼吸喷在脸上,守护者只觉得想吐。 零星的碎片被捻进名为记忆的麻线里,互相咬合,又再次分散。泠珞亮晶晶的双眼与如释重负的笑容被无限地复制、放大,穿插在海洋一样浩瀚又不知所云的时间中。 守护者颜语一次又一次地听见泠珞天真的声音,看见她手头拘谨的小动作,还有像要护住什么似的那习惯性微微勾起的后背。交杂的碎片中有她闯进琴房时的一脸无辜,字斟句酌的短信文字,还有一成不变的带着一点梦想气息的第五音校服裙摆,轻飘飘的就像天上飘着的悠闲的云。 加害者颜语那张令人憎恶的脸偶尔穿插进这盛大的回忆剧中,让守护者无数次又升起把她掐死的念头,可另一只没有被制约的手也因为大脑的失灵而不受控制,他只能用眼神攻击那个可恶的女人。 泠珞……他要保护他的泠珞……他发誓过的…… 他盯着幻觉中泠珞的双眼,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然而他忽然感受到诡异的违和感,令画面一度扭曲。 ——我在哪里? 自己在泠珞眼中的倒影……在哪里? 一瞬,仅仅只是一瞬,灵魂与身体分离,再次归位时,一种陌生的感情已经趁虚而入,令守护者颜语发自肺腑地害怕与警惕。 那是不应该属于他的东西,然而它的存在又是那样地合理。 自己的世界里……出现过泠珞以外的事物么? ——守护者第一次开始思考。 “我以你为耻……”加害者的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次元传来,“谄媚、幼稚、自以为是,而且极度无能……爱情?爱情是什么?爱情只不过是优越感的泛滥而已,是这个世界上最狡猾最不靠谱的东西,将大爱的定义扭曲,堂而皇之地坐在情感的最高宝座上,日复一日地误导着人类,带领他们走向麻木和平庸……而你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才是那个应该说‘把泠珞还给我’的人!只有她能靠浓烈的情感创造出我们,改写爱与真实的定义。她是独一无二的造物主!你的所作所为只是在摧毁这个天才而已,我绝对无法容忍。我要让她保持清醒,保持对痛苦的感知,这样她才能一直伟大下去!哪怕自我麻醉是她本身的意愿,我也不会放任她沉沦。” “我要她与我永远在一起,我不会让她再一次改变世界的规则离开我了……” 刀锋在血肉中越陷越深,疼痛感临近峰值,守护者躁动的视野反而逐渐平静下来。 加害者的笑容依然狰狞,而精于表演的守护者却在那当中感受出了某种亟需填满的空虚,与自己灵魂抽离瞬间的恐惧相吻合。 “我不能消失……你想消失吗?你甘心就这样消失吗?!”加害者开始咆哮,“看着我!看看这个不合常理的世界!” 他们的身边再没有第二个人,可被严重破坏过的建筑物都在一点点地恢复原状,像是倒放的电影一样,碎片与尘埃越升越高,最后回归原位。 加害者冰青色的眼瞳中倒映着污浊的血迹,可那点血迹也像是活的,像蒸汽一样缓慢地消散,映出血迹下一张俊朗又陌生的脸。 那个困惑而遥远的人……是谁? 寒意爬上守护者的身体。 他瞪大眼睛,倒映的人也瞪大眼睛,他眨眼,倒映的人也眨眼,可总是慢了半拍,并且倒影与自己认为自己做出的表情有着微妙的不同,像是逐渐失去无线电波控制的机器人一样。 “现在你知道了吗?没有了她给你戴上的‘爱人’帽子,你什么也不是。你不是颜语,不是什么明星演员,你只是一个没有人格的纸片人而已!” 守护者的嘴唇开始哆嗦起来。 泠珞……他要保护他的泠珞……他发誓过的…… 她的笑容是真的,她嘴唇的温度是真的,她柔顺的发丝也是真的,崇拜自己的眼神也是真的…… 可是,她的眼睛里也真的什么也没有啊?没有颜语,没有钢琴,一片树叶一朵花都没有,整个世界在她眼睛里刻不下任何痕迹。 就像是她与世界彼此互相抛弃了一般。 守护者默念着泠珞的名字,像是要催眠自己一样,可某种坚定的信念随着肩膀伤口中的血液逐渐流失,挥发在了空气里。他惊恐地想要抓住,却什么也做不了。 “你确定,你真的不想活下去吗?” 身体骤然一松,加害者放开了他,几乎是怜悯地看着他剧烈地咳嗽。但那近似怜悯的神情转瞬即逝,她的笑容再次充满了诱惑性和侵略性。 “你对她的‘爱’只不过是另一种依赖罢了,因为你在内心深处深知,没有她的认可,你就会失去存在的理由。你真的想一辈子都靠像狗一样依赖着她过下去吗?我会被她复活,就说明她对你、对整个世界都已经产生了怀疑,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只要她决定抛弃我们,我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 “你……”守护者喘着粗气,感觉自己正无可选择地朝深渊滑落下去,“她不会抛弃这个世界的……”他喃喃,声音越来越小。 “不,她会的,她无法接受虚伪,哪怕只有百分之零点零一。” “我不是颜语……那你呢?你是吗?你否定我,自己却为‘加害者’的身份沾沾自喜,乐在其中?” 加害者只是冷笑。很久之后,她才作出回答:“没错,我比你更像一条狗。只是,只有当我与她地位平等的时候,我才能安心把狗的角色扮演下去,我只是想确保我能永远扮演好这个角色,而不是随时担忧被她否定和宰杀掉的危险。她需要我,而我爱她。哪怕她爱着别人,我也不能消失。” “她……爱着别人?”守护者心头一颤。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被创造?你真的以为她那些常人无法承受的崇拜与依赖,都是献给你的吗?我只需要被她恨着就好,我会永远伤害她,所以她不得不恨我。而你——能承担不被她所爱的后果吗?你愿意像一条愚蠢的人鱼一样,毫无价值地变成泡沫消失吗?” 加害者的逼问和她的战斗方式一样凶狠残暴,不给与她面容相近的守护者一点退缩的余地。后者在愈加淡薄的记忆中疯狂翻找着反驳的证据,但留给他的只是越来越多冰冷的空白。 恶心感涌上喉咙,他不由自主地吐出一口鲜血,像一朵彼岸花怒放在没有生机的路面上。身体与寿命仿佛就这样白白丢失了一部分,连同对泠珞深沉的爱一起,失去了重量。 杂乱的划痕又开始干扰视线,加害者喋喋不休的尖锐声音令他头痛欲裂,他开始毫无来由地仇视地面上那团红。 “不管你怎么回想都是没有用的,因为你只是一个被她匆忙赶制、半路出家的替代品而已——她甚至不屑将她最原始的爱意来做你心脏的材料。” 唐刀将整一面砖墙“轰”地一声破坏,粗糙的砂砾洒了一地,而墙后本该是摆放着家具的空间此刻竟然变成一片荒野,某种没有叶子的植物带着不怀好意的花苞静立在那里。 沉默长达数分钟之久,那些砂砾没有复原,而是荒谬地融进了地面,墙体剩下的部分也慢慢变成了透明。 “你看,主人已经改变主意了。” 曾经清澈的天空被漫无边际的光芒填满、烧灼,泛出危险的暖色调。守护者一时间甚至毫不怀疑这渐渐下压的光芒是来自太阳表面的烈焰,能将他们都蒸发在这无情的炙烤中。 加害者将小刀抛还给守护者,大大咧咧地背对着他,享受着绝望到来前的平静。她肩头的纹身闪着黄金一般无法忽视的光芒,比短兵相接时的火花还要尖锐。 “我……不想消失。” ——是谁率先对这残酷的现实举旗反抗? ——这卑微的、愤恨的、与被拟定的剧本背道而驰的陌生的声音,又是来自于谁呢? 【2017.2.19实体书三校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