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脑一片空白,泠珞惊呆在那里,心里对这样的事情毫无准备,像是死气沉沉乞求着一点光辉点缀的名为夜空的画布,突然间被洒满了白砂糖一样多的星辰一样,光辉全部溢满。 “这是回礼。”见她呆在那里,依然身着戏服的颜语晃了晃那束花,泠珞这才注意到几乎剧场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泠珞看着花束上写着自己名字的卡片,迷惑地对上了颜语深邃的双眸。 她突然反应过来,向自己的身后看去,发现龙吟、墨默和辰柯就和约好了似的,跑没影了。 理性刹那间追上了感性。明明淡雅的色彩中只有一朵百日菊是正红色的,泠珞却觉得原本沉醉的心境全部被饱和过度的色彩所扰乱。观看表演时那些由衷的感想对于这一刻的泠珞来说突然变得过于热烈,她甚至为自己当时头脑发热的感觉到羞耻。 她知道自己应该接下花束,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刮得她很不自在。 “怎么啦?是花刺刺得太痛了吗?”颜语不知道从哪里变魔术般掏出一枚创可贴塞进泠珞的手里。泠珞低头一看,自己食指上早先被名片的纸边割伤的伤口还微微外翻,真难为颜语竟然注意到了这点。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不不不……不用谢!你演得很好……花、花的话就不用了吧……”泠珞慌里慌张地摆手,脑袋压根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耳朵也拒绝去听。左脚踩在了右脚上,她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对,逃了出去。 十月的冷风呼呼地倒灌进领口,却也无法冷却泠珞那颗马上就要燃烧起来的心。 为什么他要这么关心我啊! 泠珞在心里大叫,满脑子还是舞台上那个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高贵优雅气息的颜语。这样一个像是神一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要给自己回礼—— 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泠珞不知道被打碎的究竟是自己与颜语间那不可逾越的屏障,还是他在自己脑海中完美无瑕的形象。 她漫无目的地跑着,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自己跑到了哪儿,直到自己累得蹲在了路边的角落。她拉着校服水手帽的边缘,心里满满的都是这样念头,只恨那帽子没有和斗篷一样大,好把这个失态的自己像蜗牛一样藏进无形的壳里。 “喂,小妹妹,藏在这里,是和谁在躲猫猫吗?” 吊儿郎当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泠珞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被三个衣衫不整的醉汉围住了。他们的身上散发出难闻的酒味,其中一个人松松垮垮的裤头上还留着一块不知道是不是呕吐物的污渍。泠珞畏惧地站起来往后退,身体贴上冰冷的墙。 “是不是很寂寞?要不要和哥哥们来玩呀?” 浓重的酒气直喷在泠珞的脸上,那些男人的样子实在太过丑陋,令她本能地闭上眼。 “喂喂,JACK,你看,这小妞是不是第五音的……第五音不是专门养明星的地方么?” 他们恶心的形态令泠珞头皮发麻,没想到自己一直担惊受怕的事情竟然成真了。她鼓起勇气,凭感觉抬脚向为首的那个人的裆部踹去,却因为昏暗的灯光而落了空。 “哟呵!性子还挺烈!”手臂被用力地钳住,无边无际的恐慌淹没了泠珞。 完蛋了,这一次,没人能救自己了。 再熟悉不过的绝望感让泠珞屏住了呼吸,牙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抖。 然而恐慌也只仅仅维持了一秒,遮挡住路灯光线的男人突然飞了出去,自己的身体被另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接管,转而拉出了危险的区域。 眼前飘过一大片浓郁又令人安心的红,被其席卷起来的还有一股带着甜腻的干冰香味的风。 “谁准你们在这附近撒野的?” 说话的人声如洪钟,铿锵有力,又带着一股举重若轻的威严,那是经过多年的台词训练积累下来的功底。 “滚!”泠珞听见一声完全没把被放倒的两人放在眼里的怒喝。那三个小混混嘴里吐着脏字,骂骂咧咧地又摆出了阵势,但看到跑出来的剧场保安,只得连滚带爬地转身逃走了。 泠珞抬起头,对上满脸的焦急,她怔然,好久才认出来那是颜语。直到颜语抓着自己的肩膀连问了三四次“有没有吓到”,泠珞才从这一连串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地面塌陷出来的巨洞中,那颗一直下坠的心像是突然落到了羽毛垫子上一样,反而因为太过安逸而不适了。 “谢谢……”泠珞喘着粗气,一直不敢去看颜语。 “我送你回去吧?”虽然字面上是疑问的意思,颜语的语气却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气势来。 “不用……” “你们学校最近不是出了一起正当防卫过度、过失杀人的案子吗?不行,这太不安全了。” 颜语不容分说地扯着泠珞就往灯光明亮的地方走去,而一过转角,泠珞就看见了坐在车里的时序绚乱乐队成员,每个人的脸上都在偷笑。 “珞姐,你一走,可把我们吓坏啦。” 她不知道乐队的成员们都看到了多少,最好的方法唯有不去解释,最后只得小鹿乱撞地坐上了车。 “这么晚了,正好也顺路,我把你们学生一个个送回去。”依然是全副戏剧武装的颜语坐在驾驶座上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自己的行为,手指有意无意地叩着方向盘,大半个侧脸歪进阴影中,唯一没有被影子遮住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笑。 泠珞发现自己忍不住对那嘴角起了长久的欣赏和观摩的念头,于是赶紧将目光移开。一路上颜语不断提起第五音优异的办学传统和校园文化,丝毫没有让其他三人的话头冷下来过,泠珞每每想要开口搭腔,就马上想起方才的两件事,于是她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的家是四个人里离剧院住得最近就好了。 可事实恰好相反,最后车里的乘客只剩下她一人。 泠珞恨不得这汽车轮胎的质量能差一点,好让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盖过车厢内部的寂静。无奈不论是轮胎还是车厢内隔音材料的质量都太好,好到了两个人呼吸的声音几乎都能互相听见。 “你觉得表演怎么样?我想听真心话。”颜语率先放弃了那冰冷无用的沉默。 泠珞猝不及防,几乎是机械性地开始在大脑中搜罗溢美之词。 “不要客气了,放心说,你是专业的。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看见你的表情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很不认同,是编排上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么?” “啊?”泠珞惊讶,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摆出过类似的表情。心里一下子又是惊喜,又是失落,好久才想起来一个可能的原因。 “哦……在男女主角站在钟楼上,仇恨地看着教堂的时候,那个地方的伴唱音乐,不论是配器还是旋律,包括乐手演奏的方式……”根本就与剧情格格不入,丝毫没有灵魂可言。 泠珞艰难地把后半句话咽了下去。事实上,当这些话的对象是颜语,她一边说,心里的观点就一边开始动摇。就算理性再怎么理智地分析那段音乐对剧情来说有多突兀,最后感性依然拍着桌子咆哮“这——全部——都是——一己之见!” 她有什么理由去干预一个专业剧组的选择啊? 只要站在舞台上的是颜语就够了啊。 “很中肯的建议。”没想到,颜语赞赏地笑道。 “不,请千万不要当真……” “内部观赏的作用就是收集有益的改进意见。”颜语说,“倒不如说,我卖力了一整晚,就希望有人能提出这个建议。” 泠珞在车后座坐得笔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绕着快要把垂到腰间的长鬓发,快把头发扯断了。 “要不要试试来修改这个部分?” 这个诚恳的提议与自己幻梦中的某一场景重合,仿佛跨越千万年的远古预言般击中了泠珞。 有人在邀请自己。 有人,有人需要自己。 “我在后台听过了你的作品,直觉告诉我你可以做好。我相信你。也许上面不准,但至少我给你看一次修改完成后的样子——一个人,一个人来。” 泠珞某根从未被唤醒过的神经此刻头一次蠢蠢欲动了起来,她听着颜语急切的请求,备着灯光看见他闪闪发亮的双眼,发现自己已经不知所措。 “你会来吗?” “我会……” 漫长的停顿,她最终没能说出“考虑的”这三个字。 下了车,她以一种恍惚的状态和颜语告别,转身就躲在小区大门的后面发呆,发现自己并不想把这件事情思考得透彻。 她从来都对“自己的幸福”嗤之以鼻。 哪怕孤身一人在这险恶的大千世界中渺小得瑟瑟发抖,她也不曾相信过世界上真的存在强大温柔忠诚之人——忘了是从何处得来的经验,她清楚,如果在缺乏温暖的时候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物身上,落空的现实将会带给她比孤独还要残忍百倍的惩罚。 不可以期待,绝对不可以期待——可是就算理智一次次尖叫着提醒,一颗常年担忧着会被凶险事物围困的心却与它渐行渐远,无法自拔地陷落在幻境的中央。 “你的朋友都说你很厉害,所以我很期待。”颜语在关上后座的车门前,信任地拍了拍泠珞的肩膀。泠珞一旦想起,就觉得食指那在被裹上创可贴之前就已不再流血的小伤口,又开始随着脉搏有节奏地跳动了。 【2017.2.14实体书二校版本】